忽然间,正在这火光冲天之中,只见一道白影骤然间掠众而出,身法翩然若鸿鹄,自攻城云梯间纵身跃上城楼,剑光霍霍,倏忽间刺似了数名守军。
弥里石烈识得正是殷错,更是怒不可遏,大喝放箭。其他将领也认了出来,纷纷叫道:“是殷错!”
守军拉弦箭,漫天箭雨向殷错袭来,殷错却手使义符剑,有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箭矢悉数荡回,跟着纵横来去,将城楼数十名守军悉数刺死。
他一剑当先,义符剑奋斫,当者无不披靡,身后无数楚军军汉前仆后继,飞身上前,从城下攀上。殷错血染衣襟,却犹如神兵突袭,杀得城头守军溃散。
守军溃退至池阳城内,殷错回鞭一指,挥师直驱,诸军会聚,齐力攻入,直透白狄骑兵之垓。
他此次所率的这批楚军之中有半数都是北地健儿,更有不少乃是陇西人士,受白狄滋扰、暴虐已久,此时万众一心,只愿收复故土,故而军心极齐,势若摧枯拉朽,兼以殷错所摆六合阵变幻,宛如利剑出入于无人之境。
又过数日,白狄骑兵大败,弃下金鼓旗幡,四下逃窜,被斩万余,弥里石烈只率得两千残部逃往义渠。
楚军在池阳城内休整一月,征四千当地边兵,重又进逼陇西,龙勒军增至七千,与边城凉州、灵州两路援军相聚,至此河西兵马龙勒、青道、琅轩、灵曜军、灵泽军、岱渊军、墨离军七部集结,围歼白狄大军。
大军就地取材,造起万千攻城器械,一夜之间,义渠、池阳周边山上林木皆倒,成了秃山。楚军连攻义渠数日,全力轰击,终于是强行破城。
破城当日,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城垣内仍是寒风飒然,无数白狄、楚军军士的尸堆积如山,和着鲜血死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其时白狄兵占据池阳、义渠两城已久,城内青壮年男子早已在他们暴虐的屠城令下屠杀殆尽,此时城中只剩妇孺与老者,楚军入城之时,城垣内百姓夹道相迎,不见张灯结彩,只有执手垂泪,城中幼儿却连汉语也说不灵便。
经此一战,白狄兵丧师五万,楚军收复陇西故土,朝野上下欢声雷动,殷错之威震慑九州,陇西一带,更是无人不知广成王府之名。
此战得胜,宁且身为监军,便即大排筵席,宴赏将士,犒劳三军。不过多时,圣旨到来,对殷错大为嘉奖,命他择日班师回京受封赏。
诸军鏖战日久,力疲困乏,此时见得圣旨封赏,自然是喜不自胜,纷纷向殷错贺喜。
殷错勉强笑笑,打点了钦使与同袍,散席后便独自往至城楼上极目眺望,脸上颇为怅惘。
此时冰雪初融,正是料峭之时,天边一轮明月耀眼,寒风却犹自吹得城头旗幡乱动。
殷钏亦不喜这等觥筹交错之景,她听闻亲兵禀报说殷错在城楼上巡防,心下大奇,后脚也到,过来与殷错并肩而立,问道:“二哥,你不愿回江陵么?”
第89章投石
殷错望向北地,脸上微露苦笑,说道:“没有的事,陛下传我回京,我岂敢抗旨不回京?”
殷钏心知他眼望的陇西以北正是龙勒,顿时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出言宽慰道:“收复故土已然近在咫尺,来年冰雪消融,龙勒自必是垂手可得,二哥不必忧心。”
殷错暗自叹气,思忖道:“眼下四方云扰,局势瞬息万变,失此良机,又不知何时能遇。这究竟是垂手可得,还是功亏一篑?”
但他到底身为主帅,心下虽有忧思,却也不好自乱军心,当下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拍了拍殷钏的肩膀,说道:“我此番班师回朝倒是风光,边关事宜却要劳得郡主费心,昼夜辛劳,无一日安宁。”
殷钏也是一笑,说道:“这算得什么?若非有我代劳、坐镇边关,你能宽得了这个心吗?”
殷错笑着摇头,殷钏又道:“二哥不必劳心我,我在这里天光皇帝远,谁有这么大能耐敢在广成王府头上拔虎须、犯太岁?倒是江陵这等温柔水乡,绵里藏针,多的是暗箭难防,二哥才要小心为上。”
殷错暗叹正是如此,微笑道:“是,谨遵郡主教诲。”
次日,殷错与主营诸将连同监军府宁且等人跟随钦使凯旋回京,袁伯当与殷钏各自总管麾下十万大大军,留在陇西,镇守边关,以防夷狄生事。
大军来到江陵城外,中堂裴深、参政宁仁山、御史中丞杨慎等朝廷要员齐在城门口迎接。
殷错重入皇都,眼看城中翠湖叠嶂,烟雨垂柳,桥影如画,与边关长云暗雪、瀚海草腓的苍茫清秋之景大异,夹道家家罗绮,望绣成堆,满眼所及之处无不是白马香车、月台花榭,风物风雅一应俱旧,但他自己却是灰鬓虬髯,满脸风霜,早已不复昔日在江陵城中快马轻裘、跳脱飞扬的少年公子模样,当真是恍如隔世。
大军驻扎江陵城外,殷错率同麾下霍筠、薛牧野、宋恭诸将等立刻便去谒见皇帝殷赦与垂帘听政的太后谢令光。
太后谢令光大为奖勉,下诏进殷错袭爵广成王,监军府诸大臣以及有功军士兵卒等尽皆升官进爵,赐宴赐第,颁赏无数,一时之间荣宠之盛,风光无二。
殷错早年在江陵为质,又在太学听学数年,昔日同窗除了王侯公子、世家子弟,亦不乏眼下在朝为官的要员。只是他眼下久经沙场,自然而然便生出一股子肃杀之感,多了几分难言的凶相,在一众文官之中颇有格格不入之感,倒教原本一干想来攀附奉承的旧交不免敬而远之,殷错倒是乐得清闲,他本就文采平平,从来不善这等推杯换盏、觞咏恭和的宴饮之乐,陪宴的学士大臣起兴比赋地歌功颂德,奉承拍马,他也只是装聋作哑,笑脸迎人,心中却是颇为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