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猛得扯向耳边,去拉拽那条水蛭,着手空空,他的指尖狠狠地挖了一挖,只有嗡嗡耳鸣。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半边身躯掩在被子里。
最近的梦总是越来越真实,他需要冷一会儿,才能辨别真假。
没有冰雹也没有狂风,这是温暖的床,热烘烘地像一团火,他在这张床上,已经睡了三天三夜。
风寒不容易好,心力交瘁的人抵抗力比从前要低。
左耳还是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楚。
赵高又摸了摸耳朵,发现还是这样,他不免有点惊慌,直到突然忆起,它早就聋了,心思才定了下来。
这就好比总是觉得还有希望,确定没有了,才不去想。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半夜惊醒,醒了以后,也总是指望所有的还在从前。
那时的他,只是一个爱贪小便宜胆小怕事的厨师,相比现在的权倾天下,那个身份对应的时代才是他真正渴望拥有的。
穿越来到大秦已经八年了,从一个曲意逢迎的内宫杂役到今日的丞相高位,他付出了多少艰辛,自始至终,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即便如此,直到现在,有很多事物他还是不习惯,有很多时候,他也都在幻想,如果能回到从前。
而每当他燃起这样的念头,却又必须马上坚决否定它。
对明知不可能的事物点燃希望,等于开启艰绝的痛苦。
现实证明,一厢情愿终是一厢情愿,再怎样渴望,都是一厢情愿。
也许是在刚才的梦呓中透露了杀意,也许是习以为常的惯性使然,向来惧怕他的三宝小心翼翼掌着烛火的身影犹如一条弯曲的蚯蚓,战战兢兢得可怜。
三宝很害怕新的战报来临,特别是由他来呈上,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项羽和刘邦的大军如日中天,秦军的局势一天天地颓落,就像胡亥病入膏肓的龙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
宫内的人渐渐地无心服侍,他们惶惶不可终日,都在想着自己的下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想尽办法逃出宫禁,而被抓回来,无一例外,都是乱棍杖毙。
前车之鉴只能压制一时,宫中禁卫日渐松散,人心动摇,再这样下去,引发一场血腥暴乱也是极有可能。
三宝的手哆嗦得像个中风的老人,连说话也变得不利落:“丞,丞相……”
赵高却已经起身在更衣,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掸了一眼便喝道:“说!”
三宝被吓得瘫跪地上,油灯滚去一边,他也无暇照理,柔弱的光亮撑不起这无边的黑暗,终于还是飞速地被湮没,他好不容易将舌头捋直,方才续道:“丞相,李由,李由,他他他……”
“他死了。”知道三宝没有胆子说完,赵高鄙夷地代替,挟带着少许的质疑:“项羽真的这么厉害?”
“李由所带的三万蒙家军,活下来的只有两千,已经全部被项羽编入他的楚军,李由的尸体,在雍丘下落不明,找,找,找……”主帅竟然被敌将所杀已经是莫大的耻辱,救不回尸骸更会被天下人当作笑柄,赵高已经没有耐性再听下去,斥道:“够了!”
“喏。”三宝赶快从地上爬起来给他让路,也不敢再问些什么,他知道赵高接下来一定去哪里,不敢再多费唇舌,以免惹祸上身。
斩杀别人的希望,无论多么美好的过往,都不能覆盖这令人憎恶的怨怼。
哪怕那个人是易小川也不行。
地牢就是这点好处,无论外边怎样,都不会影响这里。消息闭塞,安逸与痛苦其实不过来自刽子手的赐予,只要乖觉些,日子多半都不会太难过。
特别当对方是子侄辈的时候,也许会对他格外客气,给予他特别的待遇。
但是很可惜,赵传是赵高的儿子,那么他给予易小川的,只会是折磨,这种折磨,比一般囚犯得到的更加奇特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