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不喝了,我哥说多喝牛奶才长得高。”何意羡揉了揉被拷了大半晚上酸痛的手腕。
随之,孟感到有两滴冰凉的液体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是何意羡把酒杯倒过来,拎着抖了抖,指着他的电脑问:“什么难缠的客户,很讨厌吗?”
孟没理睬。何意羡惆怅地一叹:“我没有财经常识,你真是高人,这么复杂的事情都被你搞得天衣无缝。”
孟好一会才有空看了他一眼。何意羡冷裘孤枕无人可为伴的样子,突然让孟想起他已故的妈。他的母亲性格冲动,高度敏感,常常情绪低落,抑郁成疾,对自己更是经常小题大做。当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就饱受偏头痛之苦。孟父即孟长庚据说很忙,而孟母时而兴高采烈,时而又绝望透顶,在阁楼失声痛哭,儿子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别吃这个了,糯米做的东西凉了对胃不好。早点睡吧,我把灯关了。”孟柔声说道,还把屏幕的亮度调暗了,“我一会也睡了。”
何意羡半梦不醒的状态,梦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来抓住孟的胳膊,一会可能又感觉到了不妥,又把手缩了回去,这样折腾了好几次,弄得孟心里波澜壮阔的。你觉得自己是匹华尔街之狼其实又蠢蠢欲动要已经干了韭菜该干的事。
孟合上电脑。猫科动物在睡觉的时候都很警惕,何意羡就忽然睁眼了,说:“不要关啊,你觉没觉得你认真工作的样子有点迷人?”
孟强免疫,百病不侵,长生不老,呵呵一声:“会说话。你能财,还真不是幸运。而且就你这个喜欢跟人干仗的性格,可能还真天赋就适合去做刑事。”
何意羡微微一笑却不作声看了他一会,轻轻说:“因为我猜束若悦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哪跟哪?哪跟哪?”孟惊怖其言,立刻从里到外里里外外都烦透了,但何意羡的模样却还不招人烦。
何意羡接下来说了一车恐怖的言论,他说,你和束若悦那个时候王八看绿豆,估计不全是馋对方身子吧。那时候你妈刚死,你爸长得确实是不赖,但是那大脑细胞那叫一个干枯,学又学不会听又听不懂看又看不破的,你党供养的中老年花瓶一只,大点的和好点的案子他一个人说了不算,需要市长甚至书记点头。年龄到线以后八成下场不好看,是吗?这对你来说可一直不是个好消息,你老爹多多少少也算棵大树,以后你想乘凉就没有那么方便。如果这就是命运的答案,那我是你的话我也不接受。
这时一道圣光束若悦出现了,大方给你提供香港的投机机会。最迷人的利益最危险,那个项目,从小的方面说,你是拿自己的前途冒险;从大的方面说,你简直是在检验中国“疑罪从无”的原则。要不是临门一脚的时候,你猛然现是何峙的黑产在后面操盘,怕了,退了,我估计没想到你会默默地就实现了政治腾飞,孟总提前也不说一声,太不够兄弟了!
何意羡有多漂亮,远远看到他就能感觉闻到香味,香得所有人直起鸡皮疙瘩,嘴巴却说出来这种恶气熏天的话,还是笑着的。他完全不会紧张,从来不会尴尬,因为全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再说下去,恐怕孟冲动杀人的念头都有了。应该把何意羡的大脑拆开来,切成一片一片来检查他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也许就可以防止再出现像他那样的人。
何意羡却不停下他鬼魅的嘴巴,说你想啊,细想啊,大家屁股上都有屎,你有问题就能牵扯出他的问题。束若悦要是狗急了咬人,把你做的半半拉拉的事抖出去,这个案子我别的不敢说什么,肯定会依法判下来。你安心,我的执业宣言:为人辩冤白谤,乃第一天理,当事人每一秒钟的自由我都要全力去争取,争取给你定性成依法受贿、良性贪腐、善意渎职。
但更关键的一点是,何峙可是个特别小心眼记仇的人啊,你没做成的事,不代表你没做,你这种中间商赚差价的行为已经严重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真的真的,据我所知,束家和何家,世仇,你个准女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你守口如瓶没用,束若悦早和她的辩护律师我透露完了。所以我离开申城为什么也把你带在身边,就是怕何峙趁我不在,对你实施打击报复。
饼画得再好看也还是饼,孟只想要一个风平浪静,都不奢求安定繁荣,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和她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以前的纠葛,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记得。”
“我不信,你孟孟律师怎么会是个没有故事的男人呢?”何意羡有点幸灾乐祸地坏笑。但他的坏更像是童话里的坏蛋,装给小孩子看的坏。
孟冷面又滑稽地笑了道:“那先说说你自己的故事。你当时从看守所放出来,全中国没有一家律所敢要,有人从零起给你大把大把人脉、案源,你也帮他做了这么久的事,也算是到了黑社会之巅,成了一个老大的左右手,全中国法律条文的解释权都差不多在你这了。我搞不懂了你,是什么料,充什么用,你独立门户才几天啊?你依靠谁的力量?你为什么就不知道知足一点、稍微稍微感恩一下?我想了一下,答案这也很简单,就像我为什么喜欢养狗从不养猫。因为它又不理解猫粮是你买的,屎是你铲的,它的命和美好生活都是你保住的。它只知道身上暖和,不粘人话不多的生物适合当个垫子。猫永远养不熟,留这种猫在身边就是养虎为患。”
“是啊,连人都分不清谁在默默托举,何况是猫呢?但是,难不成你还真能养个审时度势、知恩图报、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猫吗?”
“我只知道猫再坏,可不会每天都在想变着法子玩大义灭亲、欺师灭祖那一套。”
“我真是没办法啊,他没死,我不敢死。”何意羡的眼神越飘越远,空空洞洞地说。是啊,人世匆匆,所图为何?到底是什么驱使你走到现在?
“你都信佛了,不要这么极端。”
“有句话,佛门最讲求一个缘字,我和佛门的缘,站到门槛就算缘尽了。”
“对,什么事情都是缘分,但是又分好缘分和烂缘分。如果不是北大那个班,我们这辈子也不见得能认识。可以了,那打住吧,直接说你想怎么样。”
何意羡总算又笑了起来:“我能怎么样,说得好像我权力多大,这是你看书太多,陷入先入为主的假想态了。你猜吧,我说我来找找你,白轩逸就骂我啦,让我谨慎,一定要谨慎,绝不能来硬的,要想法说服群众。这不是审讯而是一次和谈。白轩逸这是在放屁,而且不臭。什么叫谨慎?不谨慎我能来请示你吗?什么叫说服群众,要是能说服,能和谈,会闹到这一步上来吗?不来硬的行,那就来软的,怎么来软的?好使吗?”
孟坐在床边,那侧脸,看得出这时候哪怕去双手捧着他的脸,去怎么亲他也是给不出一点反应的。
“没关系,穷人为保命偷富人几个馒头,连上帝和真主都会谅解他的。”何意羡穿着一件云多拉灰色的高领薄绒毛衣,把孟的金丝眼镜轻轻摘下来自己戴上,低头时它俏皮地从鼻梁上滑下来一点。手掌同时摸到了孟的大腿上,听着他压抑的呼吸声,笑着等对方沉声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这危险重重又急升温的空气还让人以为他握着一柄没有开刃的蝴蝶刀似得,但展开掌心,只躺着一张写了号码的字条
“转需,香港廉政公署主席电话。”
第71章虎尾春冰寄此生
留下了蒋韫的手机号后,何意羡乘风而去。一辈子的哥们呢,有的是时间,心里的感谢用行动表示就好了,大老爷们,没必要里吧嗦吭吭叽叽地谢来谢去吧?除了走之前,看到孟人接近一幅雕刻的版画,刚才为好友倒热牛奶的大肚杯还放在床头。孟有时候可堪称天真,天真指是对何意羡的一片透明与待己的一片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