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举人说得是义愤填膺,情真意切,声音也越来越高亢,几乎让人以为他当日也在金銮殿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在场的大部分学子们都来自外地,因此他们的消息来源有限,此前根本不曾听说这些事,震惊有之,好奇有之,唏嘘有之,义愤亦有之。
“李贤弟,你说得是真的?”那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周举人蹙起了眉头,问李举人道,“不知道那位御史是何人?”
李举人一派坦然地挺了挺胸,正色道:“这么大的事又岂是我空口白牙可以胡编乱造的!”
“那位御史姓季,名讳我也就不说了,你们尽可以去京城打听。”
“哎,季大人也是可怜,一辈子为官清廉,弹劾了不少贪官污吏,一片忠胆义肝,只因为几句忠言直谏令得君心不悦,以致引来大祸。新帝不仅将其革职,还令季家三代不得科举!简直是杀人诛心!”
李举人这么一说,不少学子们都心有感触。
他们都是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都是为了考科举,可是新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三代人的希望全都掐灭了。
周举人愈发感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唏嘘道:“听闻新帝逼宫夺位,也难怪更加尚武。”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压抑凝重起来。
不少学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的人多少被这两人说动了,也有的人对季御史的事抱着怀疑的态度,觉得还是得去打听这位季御史的事再作评价。
沈千尘又往顾玦那边凑,悄声与他咬耳朵,笑道:“这位李公子的消息可真灵通,连朝上发生了什么也都知道。”
她眯了眯眼,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李举人与周举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
这些人做得未免也太明显了,故意在这些学子之间散播谣言,带动风向,令他们对顾玦产生偏见。
这李举人与周举人背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显而易见。
季明志被罢了官,季家又被罚三代不得科举,看来季明志和他背后的“那个人”既不服气,也不死心呢。
也是,从前顾琅在位的时候,除了对顾玦格外防备外,他对于其他臣子都是颇为容忍,甚至是一种放任的态度,只要朝中没出大事,顾琅就可以粉饰太平。
如此长年累月地下去,也就把康鸿达一党的武将以及以韦敬则为首的文臣养得越来越贪婪了,一个个仿佛血蛭般贪婪地吸取着朝廷的血肉。
这些人过惯了从前的舒心日子,由奢入俭难,现在当然也不会希望有一个太过强势的君主压在他们头上,所以一门心思地想要压制顾玦,想让顾玦有所退让。
沈千尘眸光微冷。他们还真是打了手好算盘。
这时,小二笑容满面地为两人上了雪泡梅花酒,白瓷酒壶是放在一碟碎冰里呈上来的,从酒水到酒壶全都冰凉凉的,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沈千尘给顾玦倒了一杯酒水,递给他,小声地叮嘱道:“最多三杯。”
这雪泡梅花酒不是什么烈酒,不过是浸了梅花瓣的糯米甜酒而已,所以顾玦也能小酌几杯。
顾玦接过了酒杯,抿了一口雪泡梅花酒,扬了扬眉。
这种甜酒对于常年在军中的顾玦来说,几乎不能称之为酒,只能算是一种果子露,不过倒是挺适合姑娘家喝的。
他见沈千尘的杯子空了大半,就给她添了酒水。
沈千尘的目光朝隔壁桌那个霍然站起身的青衣举子望了过去,青衣举子环视四周,正色道:“官家登基才两个多月,为百姓免赋税、查军中贪腐,种种举措,可见官家有心肃清吏治,一正风气。”
“不该啊。”
他并不觉得新帝顾玦是个听不进谏言的暴君。
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这些学子七嘴八舌地辩论了这么久,依旧争执不下,谁也没法说服另一方,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坚持。
沈千尘勾了勾唇,信手拿起了酒杯,又喝了两口凉爽甘甜的酒水,觉得这些读书人中也还算有几个眼明心亮的聪明人。
照理说,韦敬则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也算阅人无数了,怎么还不如这么个与顾玦素不相识的书呆子呢,顾玦可从来不是那等子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沈千尘再次把酒杯放到唇畔时,感觉到身边的男子又朝她这边凑了过来,他的薄唇再次“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垂,轻声道:“我最近让吏部安排官员进京述职。”
沈千尘眨了眨眼,眸光一动,她也知道这件事。